媽媽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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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菲衍生】京华录(54)

  他们这一席七八个人都是内亲挚友,招待起来也就不拘那些斯文俗套,只在小会客室的饭厅中围聚而坐,圆桌上七碟八盘十来件松石绿底牡丹缠枝餐具看得人眼花缭乱,连春江都赞了一句:“舅舅这一桌子粉彩碗碟又这般齐全只怕是难得,我记得老太太在南京也有这么套家伙事儿,平时都放在阁楼里面供着哩,我还是帮她取杯子有幸见过一回。”柳太太道:“你也忒短见了,老太太那套餐具是陪嫁的乾隆年间的珐琅彩哩,俗话说‘十件粉彩不如一件斗彩,十件斗彩不如一件珐琅彩’,那套东西在我家可是比传家卝宝还贵重,老太太舍得开箱子让你长长见识也是心疼你了。”说罢逡了一眼许天虎,含笑道:“我说六子,你这升卝官才几天就这般大摆阔呢,这一桌子的碗碟杯盏又配得这样全乎,这要是一整套置办下来只怕是价目可观呢。”柳伯谦皱眉道:“这餐饭我就不该来,外头都在传说交通部勾结着各地方的驻军私贪饷钱呢,你这样可是让人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柳太太最恨他这般老实人的态度,又见他当着慕容复这一干外人扫了自家兄弟面子,就说:“瞧你这是什么话,一套粉彩算什么,把我家的门缝子扫一扫只怕也能捡出钱来打一桌子金碗银筷呢。我家几位太公太爷从前不过是官阶矮了些,真论起家私来不见得就寒酸了,倒是你这翰林世家的子孙空守着满肚子学问洋钱才真是拿不出几个来,当年定亲的时候还嫌我家高攀哩。”说着冷哼了一声又朝他乜了一眼。

  

  柳伯谦听太太又翻起旧账来,只好耐心解释道:“粉彩如今满大街都是能值几个钱?他这一桌子倒像是珐琅彩哩。”说着拿起面前的四方酒盅放在眼前眼前巡了一遭才又送到太太眼前说:“你瞧这釉面上的堆料,里头又是裂冰纹,粉彩都是讲究一气呵成作画烧制的,哪里会有这些东西。”在座的都是有些家私开过眼的,好东西也见过不少,只是毕竟年轻人居多又都是进的新学,论起金玉瓷器这些老物件儿未免就短见了。虽知道这一桌的瓷器不菲,却也着实分不出参差来。唯独慕容复也拿起酒盅来瞧了瞧,才冲着柳伯谦点头道:“您还真没看错,这几件可是康熙年的珐琅彩哩。”

  

  大家都知道慕容复博学常识,又才听过他讲屏风的典故,对他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柳太太听到这一桌瓷器是康熙朝的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许天虎,待要说他几句,又碍着这一屋子人不好开口,正思量着如何说辞,却听秀珠道:“许旅长你这排场摆得可是比你家老太太还阔哩,这要是让她晓得了只怕要生气吧。”这几句话正是柳太太心中想的,听到秀珠这般说了,便点头附和:“你也该收敛些,外头传得多难听呢。”

  

  许天虎笑道:“您别说得像我当真昩了多少钱似的,谁还不许有些家私呢,都指着那点子饷钱过活只怕是要穷干净了。老实话这一桌瓷器是舅舅送我的,本来我也不雅兴这些,只是因为您二位是懂行的又难得有这套东西所以才叫取出来给大家瞧一瞧。”说着也冲左右坐着的柳伯谦、慕容复两位点了点头,又向柳太太解释道:“我来北平并没有多少时日,也不是什么高卝官,可别想下头孝敬这套东西,再是自家有钱,人生地不熟的也没门路买到这样的好货呀。”

  

  柳太太听到说是舅舅送的,才放下心来,又说:“舅舅可真是随了娘的偏心眼,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给你了。”

  

  大家听到她这话都笑了起来,春江又问:“那么慕容公子,究竟粉彩跟珐琅彩有什么区别呢,我听你们说了半天也还是没明白。”

  

  慕容复道:“‘珐琅彩’最初起源是外国人在铜胎上画珐琅的技巧,到了康熙朝匠人们尝试着将这种技术移植到瓷胎上装饰点缀,烧出来的瓷器就叫‘珐琅彩’哩。粉彩瓷器是在珐琅彩的基础上加工改进烧炼出来的,其工艺、画法都十分相似,乍一看是分不出彼此来,但珐琅彩贵就贵在颜色丰富,花纹都是用的堆料画法,一层一层地把颜色重叠覆盖,正因为它的色彩厚重所以在烧炼出窑后就会出现釉面冰裂的现象,用手摸一摸也会发现整件图腾是凹凸不平的。”他说着便拿起酒盅递倒转了杯口递给春江,果然里面是有冰裂纹的。又继续说:“但粉彩是采用的传统绘画的‘没骨画法’在釉面上作画,最讲究一气呵成,所以出窑后整个釉面都是光滑平整的,不会因为色彩厚重不一产生冰裂纹。再者粉彩原料里面有‘砷’原料,烧冶后釉面会呈现粉润柔和的样子,这跟珐琅彩的鲜明艳卝丽是最根本区别。”

  

  春江点头:“真是受教了,只是我还有件不明白的事,这珐琅彩跟粉彩好区分,那您又是如何判别出来它是康熙年间的器件呢?”

  

  秀珠笑道:“春江你拿着杯子看了半天还没瞧见杯底的‘康熙御制’四个字么?”王语嫣这半晌只顾着听表哥说学还未曾开口说话哩,听到秀珠这般调侃便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她两位姑娘尽管自在言语,即便有什么冒犯旁人也只当她们是无心之言,唯独春江受了调侃有些讪讪的,却又不甘心,便抢白说:“咱们这是不识货的人才去碗底的刻鉴呢,慕容公子这般博学总有他自己的鉴别方法。”

  

  慕容复也只是随口一说,听他这样夸自己呢,便又补充道:“这瓷器好认得很,珐琅彩原料名贵大多都是外国进口的,所以就只康雍乾三朝鼎盛时有些产出,等到了嘉庆、道光年间可是一件都寻不到了。不过康雍乾三代的也有些区别,康熙朝的瓷器以小件儿的碗盏居多,还是承袭的铜胎画珐琅的技巧,颜色上也大多是胭脂红、宝泰蓝这两种老色调。等到了雍正朝,外国进口的颜料品种多了,瓷器画法也逐渐从铜胎法转变成了山水墨染画法,印章也大多是用的胭脂红或者抹红水印。再到乾隆朝国力鼎盛,烧炼的也都是宝瓶类的大件,画法、装饰上又融入了些西洋风。你比着这三个时期的画风再瞧一瞧这一桌的瓷器,难道还分不出来么。”

  

  许天虎道:“慕容兄,你这一席话可是叫人长见识了。我本来只是想给诸位献宝展一展这套瓷器,真没想到几件物什儿还藏着国运兴衰的经济学问呢,这倒真应了那句‘一叶知秋’的老话。其实兴亡之气都是有预兆的,与其苦苦支撑拼命裱糊粉卝饰太平,倒不如放开手另去创一番天地呢。”慕容复瞥了他一眼,正欲分辩,秀珠却说:“不得了了,我的国文老卝师要是有表哥这样的功底,那我也不至于大考才得乙分呢。”王语嫣道:“你不是跟我说你的国文考得最好么,这要是才得乙分那你的算数、外文还不知道考成什么样子呢。”秀珠自觉失言,只嗔了句“表姐”又悄悄在桌下踢了她一下。这张餐桌不算小,大家分散坐着倒也合适,只是许天虎有心让她挨着自己,又请了慕容复跟王语嫣两位远客坐在右边,柳太太一家既是近亲也算半个主人,只打横陪坐着,那春江卝的座次正好就挨着秀珠呢,突然感觉到东西从自己腿上过呢,便“哟”了一句,问“舅舅你家闹耗子么,怎么有东西从我腿上窜过去了。”许天虎看了一眼秀珠,悠声道:“恐怕是老韩关在厨房的猫儿又跑进来了。”

  

  说话的功夫桌上的菜肴已经摆置整齐了,韩大妈上前来帮着揭了铜火锅盖子说:“大家别光顾着论道了,可是下筷子尝一尝合不合口味哩。”大家见紫铜锅中热气四溢,桌上也是各色佳肴香气扑鼻,便先举杯共饮了一回,韩大妈又让厨房炖了黄酒鸡蛋送上来做开胃菜,秀珠跟春江见才开席就送糖水上来便有些不解,柳太太道:“这是我们家乡的特色点心哩,黄酒炖鸡蛋最是暖胃养气了,还是老韩有心知道照顾人呢。”王语嫣在苏州也是顿顿有这道汤点的,离家几个月突然在北平尝到了家乡味,也赞不绝口说夸到:“许先生真是有心了,这一口家乡味我可是想了许久的。”许天虎道:“谈不上有心,本来苏州跟南京隔得不远口味风俗也没什么差别,只是从前咱们不认识也没走动过,王姑娘若是喜欢可是常到我家来尝一尝老韩的手艺,她的一手京苏菜做得很是地道哩。”柳太太也直夸韩大妈会烧菜,又说:“我在北平这些年就没吃过几回像样的家乡菜,亏得老太太把老韩留下来照顾你了,往后我要是嘴馋了也有地方找吃的哩。”

  

  柳伯谦见饮的是黄酒,便带着几分惋惜道:“老韩的手艺是真不错,就是不大懂配菜哩,从来吃羊肉都是要配着白酒才劲道,你们的黄酒跟蜜糖水似的,简直是在糟蹋羊肉呢。”柳太太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黄酒才是最相宜滋补的,你们北方人总喜欢喝白酒,又辛又辣的,那才是糟蹋舌卝头呢。”那边许天虎跟慕容复举杯碰了一下,悄声笑道:“我姐姐两口子一论起理来就没完没了的,慕容兄别见笑。”慕容复道:“寻常人家理应如此的,我倒很羡慕他们这般融洽呢。”秀珠见他俩碰头说起话来就没完了,便故意凑过去用手肘推了下许天虎,问他:“不是说‘玉碗盛来琥珀光’么,你连碗碟都这般讲究怎么倒忘了再准备一套喝酒的杯盏呢。”

  

  许天虎对于酒恰是很有心得的,秀珠这一问正是可到他心上了,便笑着又为她斟了一杯,说:“‘玉碗盛来琥珀光’不过是古人饮酒时的雅兴之作,并不是所有的黄酒都要这般讲究的,绍兴酒的品类多着呢,光是花雕就分妆元红、女儿红,这两种酒要是真讲究起来可就用不着玉碗杯盏了。”秀珠才听了两场论道,正是求学若渴的时候,听他这样说来,便又问:“那你倒是说一说喝这两种酒该用什么杯盏。”许天虎道:“状元红,顾名思义金榜题名时大宴亲友日捧出来招待亲朋告慰祖先时才饮的,若是文状元那就该用北宋的青瓷杯,北宋的文人是最有骨气的,若是武状元那就该用犀角杯,一来犀角是古时武官的衣带装饰,再者战场上的号角都是照着犀角的模样做的。”秀珠点头:“你这番解释虽不及慕容表哥说得通透,却也有些意思。既然状元红都有这些讲究,那喝女儿红又该用什么杯盏呢。”许天虎自饮了一杯,笑道:“饮女儿红最该用葫芦杯。大婚日都是要饮合卺酒的,‘卺’呢就是瓢的意思,古人习惯把一个葫芦剖成两个瓢在用红绳将两处柄相连着盛酒让新卝婚夫妇共饮,象征两姓从此结为一体,故名‘合卺’。”说罢便用眼睛余光瞥了一眼秀珠面前的酒盅,秀珠才听他说了合卺杯的典故,又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有些发卝热,便也举杯饮了一口,又见大家都说说笑笑各自聊着话呢,并没人留意他们这一处,自己这般举动反而有些故意为之,便又强笑了两声问他:“我听人说黄酒的滋味都是差不多的,既然是同样的酒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就要兴出这么多的花头来,可是让人长见识了。往后要是要是再有人说请客吃饭我一定要先问一问席上有没有学究才敢去呢。”

  

  许天虎道:“我并不敢充学究,只是恰好你说起酒来我又凑巧略知一二才敢这般在慕容兄面前卖弄的。其实你说得也没错,黄酒的滋味的确差不多,状元红跟女儿红也没甚区别,只不过人家买去办婚事呢就贴上大红喜字说是女儿红了,若是买回去庆祝金榜题名的就说是状元红了。”秀珠被这话逗笑了,直说他:“所以你刚那些话都是胡诌的典故么?”许天虎道:“典故倒是不假,只是细细想来,酿酒铸杯都不难,难的是遇上一个懂酒懂杯之人。哪怕是琼浆玉卝液呢,若是让一个不懂酒不惜味的酒鬼买了去,也只能被当做路边勾兑的酒水一般糟蹋了,反而还要嫌这酒不够厉害滋味呢。”秀珠见他面有得色便哼了一声,嗔他“你这是在夸自己懂酒呢,可真不害臊”,许天虎只冲她笑了一笑,却转头问慕容复“您瞧我这话可是有说错么?”

  

  慕容复见他这般恭维,顺口回说:“许兄不必自谦了,你刚才论酒论杯的那番话很精彩,咱们有空大可以再谈一谈的。”许天虎顺势接过话茬子道:“可是凑巧我这里才收了几件琉璃厂淘来的物件呢,慕容兄若得空晚些咱们去书房看看,你也帮着我掌一掌眼才好。”柳伯谦道:“你这没门路的还敢逛琉璃厂呢,尽被人坑骗了。”许天虎道:“并不是胡乱买的,是前阵子帮着逊帝内阁查抄琉璃厂从典铺子里搜出来的几件古物,我瞧着像是宫里的东西才买下来的,可又怕买错了,所以才想邀慕容兄帮忙看一看呢。”

  

  慕容复这趟来赴宴便猜到这里面必然会有故事,只是许天虎没开口,他也就装不知道,真就像只是来做客似的同他谈论金玉石器美酒典故,这会子听他提琉璃厂便猜到他的意思了,只点头说好,等到这餐饭散了,两人果然去到书房关上卝门谈了起来。

  (这两章不光是秀珠听懵了,我也写疯了,大脑再次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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